“信任”始终是二手车行业最大的痛点
小鹿（化名）从来没想到，买车是一件如此复杂的事。
她原本在两款进口车奔驰CLS和奥迪A7之间举棋不定，在分别到店询问后发现，在自己的选择困难之前，还有更实际的困难：这两款车虽然都价格不低且偏小众，却仍要等上几个月才能交付。
无奈之下，小鹿转向二手车，先是询问了一圈周围的朋友，并没有熟人的“靠谱”车源可以卖给她。在她所关注的一家较知名的二手车电商平台上显示，奥迪A7能够迁入北京的只有两辆，CLS也只有三辆。但二手CLS与新车的价格差出十多万元，令她动心不已，同时又担心，这几辆车的里程最多也只有2．1万公里，最少的甚至只开过200公里，如今以这样的差价售出，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且小鹿打算像很多其他年轻人一样，通过贴膜为汽车改色，所以希望买一辆白色的车，这样一来，选择就更少了。
犹豫了很久，小鹿也没能下定决心，在听说近期有关于全面取消二手车限迁的政策后，她决定再等等看，也许会有更多的车源可选择。
事实上，在开始考虑二手车之后，小鹿所担忧的问题不止于车源，还有二手车过户时是否会有其他问题，以及二手车的售后和质量问题该由谁来保障等等。毕竟，有关二手车的各类纠纷，发生的概率比新车要高得多，也难免让人心生畏惧。
今年以来，在多重因素作用下，新车交付时间的不确定性令许多消费者转向了二手车，但时至今日，购买一辆二手车的难度和可能遇到的问题，与五年前甚至十年前相比，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这些问题对于消费者而言，可能是一场选择困难，但在二手车商的视线里，今年上半年，可谓整个行业的“至暗时刻”：疫情的多点散发，导致不敢收车，避免库存过高带来的资金风险；物流受阻，车商不敢卖车，因为成交后也很难送到客户手中。
全面取消二手车限迁政策的消息发布后，各地二手车商都激动了起来。河北的霍超鹏发了一个朋友圈感慨：终于可以和外省的网友和同行合作了，以前很多能收的车源都因为限迁没法弄。
二手车限迁、征税办法束缚和临时产权登记缺位，是行业公认阻碍二手车流通的“三座大山”。当第一座“大山”开始被移除，整个二手车行业都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限迁十四年 二手车流通之困
十几年来，消费者和二手车商们，苦限迁久矣。
二手车限迁政策出台于2008年，此后多个地级市纷纷跟进，致使二手车流通多年来举步维艰。尽管自2016年开始，国家相继出台政策，明确要求各地取消限迁政策，但却反响平平。
而且，占全国二手车交易量四成的京津冀、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此前在取消二手车限迁政策方面被予以“豁免”，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二手车在全国范围内的流通。
限迁的影响横跨整个产业链，“无一幸免”。
如小鹿一样的消费者，受制于车源，能够进入北京“落户”的外地二手车向来寥寥，尤其是在2020年1月，北京开始实施国六排放标准后，外地二手车入京更是艰难。
而霍超鹏等二手车商面对限迁，往往面临的就是“生死挑战”：他所在的河北邢台，无论车辆置换速度还是流通率，都无法与400公里外的北京或其他经济发达地区相比。对二手车商而言，限迁所限制的不仅仅是经营规模，更是生存空间。
而近十年间逐渐发展起来的二手车电商平台，实际上也远远没有达到自身和行业预期。瓜子二手车联合创始人、SVP王晓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二手车行业车源属性强，一二线城市作为优质车源聚集地，此前受制于限迁政策，优质车源向低线流通受阻，这抑制了购车需求释放。”
也正是因此，取消二手车限迁的消息一出，风头甚至盖过了“限购地区增加汽车增量指标数量”这一同时发布的措施。
5月31日，国务院印发《扎实稳住经济一揽子政策措施的通知》，其中第18项提出，稳定增加汽车、家电等大宗消费：各地区不得新增汽车限购措施，已实施限购的地区逐步增加汽车增量指标数量、放宽购车人员资格限制，鼓励实施城区、郊区指标差异化政策。加快出台推动汽车由购买管理向使用管理转变的政策文件。全面取消二手车限迁政策，在全国范围取消对符合国五排放标准小型非营运二手车的迁入限制，完善二手车市场主体登记注册、备案和车辆交易登记管理规定。
通知一出，行业沸腾。
如小鹿一样的众多消费者，开始期待更多选择；众多二手车商，终于等到了“将生意做到全国”的可能；二手车电商平台，终于看到了成交量大规模扩张的希望。
“至暗时刻”后 移除“第一座大山”
根据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发布的数据，2021年，全国二手车交易量为1758．51万辆，同比增长22．62％，较2019年同比增长了17．84％。
图片来源：中国汽车流通协会
这已经是二手车行业难得的增长幅度，但实际上，二手车交易量在2016年就过了千万辆。新车是在2009年产销突破千万辆，2013年即突破了2000万辆。
由此不难看出，原本存在着交替和带动作用的新车和二手车市场，在发展速度上的差距。在此过程中，限迁作为行业公认阻碍二手车流通的“三座大山”中的第一座，影响可见一斑。
今年以来，由于疫情的多点散发，二手车交易雪上加霜。到了4月，全国二手车交易量刚过110万辆，环比下降16．51，同比下降26．10％。中国汽车流通协会副秘书长罗磊直言，历年数据中4月二手车交易从未如此惨淡。
5月的情况略有好转：全国共交易二手车118．84万辆，环比增长7．98％，月度同比却仍下降18．72％。
二手车商王东媛称此为从业以来的“至暗时刻”。
她与丈夫在苏州做二手车批发，原本每个月可以出车100多辆，但疫情反复，物流受阻，成交量出现了断崖式下滑。
2016年就入行的王东媛，客户基本上都是车商，多年来积累了不少全国各地的同行客户，凭借良好的口碑，安然度过了2020年。然而今年的情况急转直下，多地车商减少收车甚至干脆不收车，即使有人买车，也很难顺利送至客户手中。
而在去年才创业的霍超鹏，原本定下了今年夏天月销60辆的目标，但眼前的现实给了他当头一击：5月上半月才卖出4辆车，这是他在二手车行业中从业8年来少见的黑暗时刻。
生存危机下，王东媛和霍超鹏们，开始寻求自救，将卖车重点转为线上，开始了短视频和直播卖车。
直到多个针对汽车行业的“救市”政策相继发布，二手车终于迎来了又一次曙光。
罗磊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这一轮政策对汽车行业整体产生的推动作用无法估量，包括新车和二手车。“减征的600亿购置税将惠及800多万辆新车交易，而这其中，包括了增购、换购和新购，其中换购占比在50％左右。这意味着，在推动新车交易的同时，也会大量增加二手车流通。”
2021年，我国乘用车平均售价16万元左右，这意味着“对购置日期在2022年6月1日至2022年12月31日期间且单车价格（不含增值税）不超过30万元的2．0升及以下排量乘用车，减半征收车辆购置税”这一政策，惠及面甚广。财政部税政司司长贾荣鄂表示，预计将有870多万辆乘用车可以享受政策优惠。
综合分析，其中50％以换购的形式购买新车后，市场上将新增400多万辆二手车在全国范围内流通。
在罗磊看来，本次措施中的“全面取消二手车限迁政策，在全国范围取消对符合国五排放标准小型非营运二手车的迁入限制”，意味着京津冀、珠三角和长三角地区也在取消之列。“这三个区域是二手车资源输出为主，消费档次较高，比如北京，每年有55％－60％的二手车流向外地，却只有少量相对更高端的车型流入。而且此前国五二手车型的交易量占比不到40％，国六车型更少，这一次已经明确取消对符合国五排放标准小型非营运二手车的迁入限制，二手车流通会大幅提升。”
空间巨大 二手车商寻求线上引流
目前，多个省市相继发布通知取消二手车限迁政策，包括霍超鹏所在的河北省，这使得他对市场重新乐观起来。他坚信，凭借着在短视频和直播上的努力，再加上政策支持市场回暖，自己一定可以率先走出阴霾。
霍超鹏把收车卖车实录拍成短视频上传到“侠车行”抖音账号和懂车帝账号，四个月销售超过70辆二手车，据他透露，目前超过90％的销售线索来自线上平台。
图片来源：抖音＠侠车行
王东媛夫妇从2月末开始在抖音和懂车帝上做直播，一个月后涨粉一万多，本地客户和周边城市的客户开始上门看车。在发现除了同行的批发商之外，普通用户也如此关注后，王东媛开始将商业模式从二手车批发转向本地零售。一段时间的直播后，夫妇二人运营的易车星在过去两个月的成交量都超过了30辆。
图片来源：抖音＠苏州易车星车业
在看到取消二手车限迁的政策后，霍超鹏和王东媛夫妇都非常振奋，毕竟这意味着更多的车源和更广阔的市场，以及线上平台所能带来的无限的潜在客户。
尽管体量相差巨大，但在面对行业“大山”时，二手车电商平台与各地的二手车商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王晓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二手车流通限制的解除，车辆查验、转籍、登记的便利化、数字化，将进一步畅通异地流通，缩短异地购车时间，有利于释放消费潜力，形成二手车全国大流通。这将为疫情过后，二手车行业的复苏提供强有力的流通环境支撑。随着购车需求的释放和消费信心的恢复，二手车行业有望在下半年加速回暖，消费需求将在9－12月的传统销售旺季迎来集中释放，行业销量将出现大幅反弹。以瓜子为例，随着限迁政策取消，平台异地交付平均时间相比此前缩短了8天，最快可在24小时内完成异地交付，极大地提升了异地购车便利性。”
目前整个二手车行业信心大增，而从西方汽车市场的发展经验来看，我国二手车市场仍有着巨大的发展空间。罗磊表示，我国目前的新车与二手车的交易量比例（简称新旧比）在60％以上，今年有所上升。而发达国家这一比例平均为2：1，美国达到了2．5：1。
车况不够透明 “信任”仍是最大痛点
在阻碍行业发展的第一座“大山”开始被移除后，另外两座“大山”也正在受到主管部门关注并有望相继解决。
但人们心中的“大山”却不易移除。
小鹿偶尔也会在各类短视频平台看二手车，但却没有动通过短视频或直播购买二手车的念头，超过50万元的交易额让她更加谨慎。而且她也有着更多选择：比如CLS，奔驰在4S店内就有官方认证的二手车，且经过了返厂检修，即使价格略高出其他平台一些，也相对更让她放心。只是由于店内目前也没有二手车现车，她才考虑二手车电商平台。
“信任”始终是二手车行业最大的痛点。
罗磊认为，二手车电商平台的出现，在过去几年间对行业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倡导车况透明，这成功地带动了各地车商。行业透明度增加后，人们对于二手车的消费信心有了明显提升。
但距离彻底打消人们心中疑虑，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毕竟，有关于二手车交易的纠纷数量，远远超过新车。
在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孟博看来，二手车交易的纠纷大多还是由于车辆质量问题引起的，卖家在交易时到底有没有隐瞒车辆的实际情况，也是买家最担忧的问题。
“虽然交易所涉及的车辆为二手车，但买家依法享有知情权。出于保障安全驾驶的需要，对于车辆的修理、事故、保险等真实情况，卖家不应存在隐瞒和欺骗，否则将误导消费者作出错误的购买意思。如果卖家明知车辆为事故车的事实，却故意隐瞒该节事实，并作出车辆无保险事故的承诺，导致买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作出错误的购买行为，构成欺诈。如果卖家对车辆是否为事故车的情况存在过失，在销售时作出了车辆无保险事故的承诺，而实际交付的车辆却不符合双方的约定，那么其行为构成违约。”孟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此外，根据于2022年1月1日开始施行的《家用汽车产品修理、更换、退货责任规定》第三十条的规定，包修期内家用汽车产品所有权发生转移的，三包凭证应当随车转移。三包责任不因家用汽车产品所有权的转移而改变。
这意味着，即使购买的是二手车，如果发现存在生产质量问题，在“三包”范围内，仍可以要求生产厂家承担责任。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加强消费者对于二手车消费的信心，但整个行业的未来，仍有赖于从业人员诚信度的提升，以及更加完善的政策监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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